原创白发布衣的藏地读行-12-:34:00
象雄、本教对吐蕃文化的影响,一直以来都争论的焦点。
基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一部分人极力宣传象雄对吐蕃的影响力;而另一部分人则极力否认,这种影响力的存在。
想要弄清楚三者之间的关系,我们首先要把“象雄”、“本教”和“吐蕃”三个概念梳理一下。
弄清楚上述三个概念后,我们再从“两国疆域的重叠”、“本教对吐蕃*治的影响”、“象雄文与藏文的关系”、“藏医起源”等几个方面,来进行尝试性的论述。
一、梳理概念
“象雄”
到目前为止,藏史学界对象雄的认识,依旧处于相当初级的阶段。
受限于史料记载的缺失,目前依旧徘徊在存续年代、疆域大小、*治结构、文明类型等基本问题上。
但从现存的记载和出土证据判断,象雄出现的年代应早于吐蕃。
据学者推测,象雄出现的年代,约在公元前1世纪(一说为公元前4世纪),至公元7世纪(或8世纪)时被吐蕃王朝所灭。
作为西藏最早的*权之一,象雄很早就与中原地区发生了联系。
在距今距年的墓葬里便出土了,由中原地区传来的丝绸织物和茶叶。
“本教”
很多人都有一个错误的概念,即“本=雍仲本教”。
在本教徒看来,只有由辛饶米沃创立的本教系统,才能成为叫作“雍仲本教”,二者并不相等。
藏族学者才太让曾撰文指出,“本”这个字,并非和辛绕的创立的宗教理论同时产生。
在辛绕之前,很早就有“魔本”和“赞本”等原始的“本”在象雄活动。他们为民众攘解灾祸,祛除病邪,拥有众多的信徒。
再者,辛饶米沃的宗教,最初并不叫“本”,而叫“杰尔”。这是个古老的象雄文字,后来译成了藏文的“本”。
为了区别于原始的“本”,便将其宗教名号之前,加上了“雍仲”一词。
而“雍仲”,最初只是“卍”形符号的名称,后来才有了“永恒”之意。
“吐蕃”
吐蕃一词在西藏历史的各个不同时期,有着完全不同的含义。
“蕃”一词,最早应为西藏山南地区族群的自称,基本词义应特指“农业或农民”,与“卓”(游牧或牧民)相对。
当国家形态开始在山南地区发育后,“吐蕃”便成了当地以农耕为主*权的代称。
按照学者的估算,吐蕃国家形成的时间,约为公元前1世纪左右。其后,这个小邦国一直在雅鲁藏布江南岸的辛苦拓展。
直到,吐蕃王室第33代赞普——松赞干布出现后,通过一系列*事征伐、*治斡旋,终于将整个西藏高原收归一统。
至此,“吐蕃王国”成功升级为“吐蕃王朝”,并最终发展成疆域扶摇万里的亚洲霸主之一。
因此,吐蕃在前1世纪到公元7世纪这段漫长的岁月里,所指的都是一个小邦国。
在公元7世纪到公元9世纪中叶,这多年的时间里。“吐蕃”的含义特指一个王朝和帝国。
等到吐蕃王朝崩溃后,其所占领的巨大疆域被无数的小割据*权占领。
此时的“吐蕃”,已彻底变为一个地理概念,用来指代包含西藏、安多、康巴藏区在广大地区。
这就是北宋地图上,“吐蕃诸部”一词中的含义。
二、象雄与吐蕃(邦国)的领土存在重叠?
一般意义上来说,藏史学界认为象雄的疆域范围主要覆盖今阿里地区和克什米尔的一部分。
其疆域东部边缘在后藏地区与当时以彭波地区(拉萨河谷)为中心的苏毗国接壤。
但在本教的典籍中,对象雄疆域的描述则完全是另一个模样。
据本教著名学者朵桑坦贝坚赞所著的《世界地理概说》记载:“象雄由三个部分组成——里象雄、中象雄、外象雄。”
其中,“里象雄在冈底斯山西面三个月路程之外的波斯、巴达先、巴拉一带”,推测这些地名大概所指为,今印、巴交界的克什米尔及其以西一带;
“中象雄则以穹隆银城为中心,是象雄王国都城所在地”,推测其地址约为今神山冈仁波齐和圣湖玛旁雍错附近,即今阿里地区腹地。
而他对“外象雄的地理范围”的描述,则大大超出了一般人的认知,
称其直达今西藏东部的多康地区,包含“三十九部族和北嘉二十五族”。
其中,三十九族的聚居区域为今西藏丁青一带,其中心区域所谓的“穹保六峰山”,应该就是藏东著名本教寺院——孜珠寺背后的孜珠山。而“嘉二十五族”的活动区域,大约在今青海玉树一带。
如果换用现在的地理概念来说,“里中外象雄”包含的区域,从巴控克什米尔(吉尔吉特)的西部开始,北邻葱岭、和田,包括整个藏北羌塘无人区,向南涵盖今印控克什米尔和尼泊尔的一部分,向东则一直延伸到昌都、玉树等地。
换言之,象雄的版图不仅包含西藏自治区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甚至还要多出一些。
这也就意味着,象雄的东部疆域完全覆盖了,山南的吐蕃和雅江以北的苏毗。这显然与藏传佛教中的记载完全相悖!
对于这个大得令人惊讶的象雄版图,学者们又是如何解释的呢?
才让太先生在《古老象雄文明》一文中,给出了这样一个推测。
“如果外象雄东达多康的说法可以成立,那么古时候象雄的地理位置,大致就是今天的大部分藏区。……虽然,象雄王室的势力是否曾扩展到这些地方,目前还缺乏依据,但象雄最初包括今天大部分藏区,则是可信的。
也就是说,最初的象雄包括“象雄”和“蕃”两个民族。
只是到了聂赤赞普时代,雅砻部落兴起,逐渐脱离了象雄王室脆弱的统治,加之苏毗的崛起,切断了象雄王室与东部象雄(多康地区)的联系,以后的象雄就只限于今天阿里和克什米尔了。”
也就是说,才太让先生认为,象雄的疆域存在一个从大变小的过程。在吐蕃和苏毗尚未崛起时,整个西藏直达多康都归于象雄“治下”。
当然这种“治下”和我们一般概念里,森严的王朝集权统治有很大区别,可能更多的是以宗教,或某种相对柔性的方式连接。
等到公元6世纪前后,苏毗和吐蕃相继完成了国家集权的进程,“以后的象雄,就只限于今天阿里和克什米尔了。”
如果说,象雄的疆域曾覆盖吐蕃,那其对吐蕃存在影响几乎是必然的,但目前确实没有实物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
因此,象雄对吐蕃影响的印记,只便只能从文化的层面,来进行分析和探讨了。
三、本教对吐蕃*治的影响
目前,对象雄本教的研究,尚有诸多不确定性。
例如,对雍仲本教创建者辛饶米沃的年代,便有公元前4世纪和公元前1世纪两说。
换言之,象雄国教从“原始本”转向“雍仲本”的时间,尚存争议。但本教对吐蕃的*治的影响,却是显而易见的。
我们列举两个吐蕃王国时期的例子,来说明这种影响。
吐蕃初代赞普——聂赤,得到了当地民众的支持,成为以蕃地的首领。
尽管各藏文史籍,对聂赤赞普身世来历,记载各不相同,但在记述聂赤赞普被十二位本教徒(或曰‘智者’),抬于肩上迎奉为王,这一情节上,却惊人的一致。
同时,聂赤赞普也被有意识的打造为“天神后裔”。
《敦煌吐蕃历史文书》之“赞普世系表”记述:“天神自天空降世,在天空降神之处上面,有天父六君之子,三兄三弟,连同墀顿(聂赤)共为七人……来作雅砻大地之主,降临雅砻地方。”
而在此之前,本教师作为沟通人类和诸神的中介,一直享有崇高的地位。
正如卡尔梅所著的《本教史》描述,“原始的君长,只能是那些上天威灵佑护的,亦人亦神,享有众望的萨满”。
因此,聂赤赞普能以一个外来人的身份登上王位,获得本教势力支持是不可或缺的因素。
这种支持的反作用力是,吐蕃最早的几代赞普(天赤七王时期),王权与本教神权产生了高度的结合,吐蕃以本教治国,广建本教神堂。
甚至出现“辛本同治”,乃至“将辛置于王者之上”的情况。
等到吐蕃赞普传至第八代——止贡赞普时期,因本教教权开始严重干扰王权的运行。
出现了“未有辛言词,国王不降旨,未有辛歌舞,王臣不受歌舞”的局面。
因此,止贡赞普下令灭本,并导致其被杀而死。
这种王权与教权间此消彼长的博弈,足见本教对吐蕃*治生活的巨大影响力。
四、象雄文与藏文存在借鉴关系?
藏文出现的时间相当的晚,至松赞干布执*前期,吐蕃依旧没有自己的文字系统。
《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记载:“以前蕃没有文字,从此王(指松赞干布)开始……”。
同样,《唐书》里对吐蕃最初的认识也是,“无文字,结绳以记事。”
那象雄有没有自己的文字呢?
对这个问题,各方依旧存有巨大争论。
有些学者认为,从目前本教寺院保存的典籍中,能够看到由两种文字书写的经卷,及两种文字的词汇对照来看。
本教最初曾用象雄文来进行记录,尔后才翻译成藏文。但究竟象雄文产生于何时,依旧没有找到明确而有效的实物证据。
按照本教的说法,象雄文由雍仲本教的创始人辛饶米沃创造。如果此说法成立的话,那象雄文无疑要早于藏文许久。
因此,本教不认同佛教文献中,“藏文由吞米·桑布扎根据梵文所创”的记载,而是认为“藏文是按照象雄文创制的,而象雄文来自达瑟文。”
“达瑟文”以前一直被人认为是波斯文,但随着近年来研究的深入,已经排除了藏文、象雄文与波斯文的关联。
反倒是在古克什米尔语和古旁遮普语中,却找到了许多与象雄文字母和现代藏文字母相似或近似的字,而且现代藏文的四个元音符号,在古克什米尔语中都可以找到。
还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象雄文元音和辅音的数量与现代藏文完全一样,吞米·桑布扎自创的六个藏文字母,在象雄文中也都能找到原型。
如果当时雍仲本教已发展成了,一个系统严密的宗教,那作为用于记载思想的载体,有文字出现应该符合基本逻辑。
因此,不能排除吞米·桑布扎创造藏文时,借鉴多种语言的可能性。
所以,既不能夸大梵文的作用,同样也不能忽视象雄文的作用。
五、藏医起源于象雄?
对于藏医的体系,首先要承认它是藏族文化宝库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但不能因此便认为,藏医是藏民族独立发展出的医疗体系。
在藏医发展的漫长过程中,存在大量与东、西方医学相借鉴的情况。
如敦煌出土的《藏医针灸法残卷》中记载:“以上械治文书连王库中也没有,是集一切疗法之大成,加之吸收了象雄深奥的疗法写成”。
而在本教教法《九乘》中的第一乘,便包含了“占卜”、“星算”、“仪礼”和“诊断”4个内容。
其中,“星算”是青藏高原最初的天文学,“诊断”其实就是藏医学。
因此,西方学者克·白桂滋在探讨藏医的论文《七八世纪,希腊医学传入吐蕃考述》中这样论述,“从已有的历史材料来看,西藏医学首先应是从西方来的,其次则是从汉地来的。
对这一点,毋需感到惊奇,因为当时在吐蕃以外的文化、经济和*治中心是伊斯兰的哈里发和汉地唐朝。
人们可以发现,所有早期吐蕃王国的私人或宫廷医生(直到赤松德赞的早期),都是从‘冲姆’(东罗马或希腊、拜占庭帝国)或‘大食’请来的。”
当然,我们也不能据此便认为,藏医的源头在象雄。
毕竟,诊疗体系的演进相当缓慢,在发展过程中兼容并蓄是大概率事件。例如,藏医的“切脉”和“针灸”,便明显源于中医。
因此,藏医应该是在中、西医交汇的氛围下,结合高原环境特点发展而来。
综上所述,吐蕃文化作为藏民族文化的主干,在其发展过程中,深受周边文化的影响和熏陶。
象雄文化作为一个独立的文化现象,虽然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但它实际上已经揉合于藏文其间,成为异彩纷呈的藏文化的一部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可或缺!
参考书目:
《吐蕃*教关系史》_石硕:
《古老象雄文明》_才让太;
《再探古老的象雄文明》_才让太;
《论古代象雄与象雄文明》_霍巍;
《象雄至吐蕃经济史研究》_石越;
《论远古象雄十八王国及其覆灭》_同美;
《象雄历史地理考兼述象雄文明对吐蕃文化的影响》_*布凡;
《七八世纪希腊医学传入吐蕃考述》_克·白桂兹著_洪武娌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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